工地上的叮囑與擔當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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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三點的工地像個巨大的蒸籠,我剛在調度室簽完混凝土澆筑單,安全帽的帶子就把額頭勒出了紅印。沿著臨時便道往入池涵洞作業面走,遠遠看見老周蹲在管道接口旁,手里的水平儀正對著剛對接好的PE管,藍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,露出的小臂曬得黝黑,青筋像蚯蚓似的爬著。 “周師傅,這節管道的坡度再校準下。”我遞過去一份施工規范圖,他抬頭時,我注意到他花白的頭發比上周又密了些。四十八歲的人,在工地上干了快三十年,去年冬天給管道做防腐層時不小心磕到的手背,至今還留著暗紅的疤。 他接過圖紙,瞇著眼看了半天,粗糙的手指點在標注線:“劉工,差兩毫米,我讓小李調調。”說話間,他從帆布包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,封皮上“安全施工”四個字還是去年安全月我給他寫的。 “歇會兒吧,這陣子趕工期,你們班組連續加班,得悠著點。”我把手里的冰鎮綠豆湯遞給他,是項目部特意給大伙兒準備的。他接過去時,我發現他握水平儀的手在微微發顫——上周暴雨搶修時被鋼管磕到的手腕,還沒完全好利索。 “你怎么老是不小心。我天天跟你們說要注意安全。”老周沒有接我的話,喝了口綠豆湯,喉結滾動著:“劉工你是不知道,昨天我閨女視頻,說村里的井又淺了半尺。”他指了指遠處正在澆筑的入池涵洞,“等這水庫蓄了水,俺們的莊稼地就不用再看老天爺臉色了。” 我蹲在他旁邊,看著他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:6月30日,PE管焊接溫度230攝氏度;7月1日,接口試壓壓力0.8兆帕。每一筆都工工整整,比我這個施工員的臺賬還規范。“你這本子比圖紙還管用。”我笑著說。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:“老了,記性不中用,記下來心里踏實。”他翻到其中一頁,上面畫著個簡易的示意圖,“你看這管道轉彎處,得留伸縮節,就像人彎腰,得給骨頭留點活動的余地。我爺以前給大隊修水渠的時候說過,水是活物,你得順著它的性子來。” 遠處傳來塔吊的轉動聲,年輕的操作工正把一段鋼管吊到作業面。老周忽然站起來,對著塔吊方向喊:“小吳,吊臂下不能站人!”聲音洪亮得蓋過了機器轟鳴。等小吳應了聲,他才坐下,嘆口氣:“這些年輕人,膽兒比鋼管還粗。我像他們這么大時,在深圳給項目蓋房子,那樓幾百米高,牛得很!師傅盯著我焊了三個月的鋼筋接頭,說差一公分就得重來。” 我注意到他帆布包側袋里露出半截藥盒,是治療關節炎的藥膏。上次巡查時就發現他上下腳手架時腿不利索,勸他歇兩天,他總說“這節管道不鋪完,心里不踏實”。 “下禮拜給你調個輕松點的活兒,去鋼筋加工廠做點小件焊接。”我翻開施工日志,在他班組的考核欄里打了個優,“你們班組這月的焊接合格率100%,按規定可以給予獎勵。” 老周的眼睛亮了亮,又很快暗下去:“要獎勵就獎勵年輕人吧,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。”他打開手機從微信聊天記錄里翻出一張照片,是他閨女抱著孩子站在新房門口,“俺家那丫頭總催我回去帶外孫,說這活兒太苦。可你看這管道,一節節往前鋪,就像日子一天天過,總得有人把它鋪扎實了。” 夕陽把管道的影子拉得老長,老周正手把手教小吳用熱熔機,粗糙的手握著年輕的手,在管道接口處畫出完美的弧線。“劉工你看,”他忽然回頭喊我,“這接口得像咱做人,得嚴實,不能有縫子。” 我看著他們的身影被夕陽鍍上金邊,忽然想起上周驗收時,監理說老周班組鋪的管道,試壓時合格率全標段最高。原來那些藏在皺紋里的經驗,那些握在手里的堅持,早像這埋在地下的管道,把最實在的擔當,悄悄融進了這千里奔流的清泉里。 收工時,我在調度室整理臺賬,看見老周的筆記本放在沙發上,最新一頁寫著:“今日管道鋪設120米,無安全隱患。”字跡歪歪扭扭,卻像一顆顆釘在大地上的釘子,扎實得很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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