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后塵盡光生,照見青山萬朵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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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雨又來了。” 皇城草原的雨應該是個情緒不大穩定的神。 前一刻陽光還慷慨地潑灑在草甸上,金晃晃地令人目眩;倏忽間天際滾過悶雷,濃墨般的烏云便如決堤之水奔涌而下,頃刻吞噬了遠山近嶺。暴雨挾著萬鈞之勢撲向大地,雨鞭狂暴地抽打著草葉與帳篷,四野茫茫,唯余一片混沌喧囂。 雨點砸在屋頂上,聲響震耳欲聾,仿佛整個祁連山脈都在鼓面上劇烈震顫。我就靜靜坐在窗后,停下手中四紛五落的鍵盤,看這天地被粗暴地揉搓、捶打,世界仿佛只剩下這混沌的轟響與傾瀉的雨幕,萬物在原始蠻力的沖刷下瑟縮著彎下腰去,沉淪于一片混沌的泥濘之中。 雨勢最烈時,窗內忽然滾入一團模糊的白,漸漸鋪滿了道路中央。層層卷卷的羊毛被打濕了大半,沉甸甸地貼在身上,往日自由飄蕩的“云”此刻卻像浸水的氈布,沉重的拖動著,最邊上的小羊羔大概是冷了,細弱的腿不住地抖著,往母羊腹下蹭。 羊群后的牧羊人在遮天蔽日的雨幕中,不過一個小小的墨點。手中牧鞭凌空一甩,鞭梢撕裂雨幕的脆響卻如金石迸裂,“咻——嗬!咻——嗬!呼喝的號子穿透雨聲,短促而沉穩,羊群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,混亂的“氈布”驟然有了方向,聳動著脊骨向前,羊蹄踏過泥漿,印痕旋即被雨水沖刷,又旋即被新的蹄印覆蓋。 公路在雨里扭曲成一條灰白的帶子,牧羊人就這樣帶著他的羊群,像一枚緩慢移動的圖釘,要把這團慌亂的白,釘回炊煙升起的方向。千百年來,肅南草原的牧羊人便是這樣在天地驟變的狂瀾中堅定向前、生生不息。而混沌中的跋涉,卻恰恰塵世最笨拙也最堅韌的拓印,只等雨歇時,讓每一片沾滿泥漿的蹄甲,重新踏響青草豐盈的大地。 不知何時,那震耳欲聾的轟鳴竟悄然止歇。雨絲由粗野的鞭撻變得細柔,如同上蒼平息了怒氣后一聲悠長的嘆息。云層裂開縫隙,久違的天光如同神諭般傾瀉下來,精準地照亮了濕漉漉的草原。推開房門,一股混雜著泥土腥甜與草木清芬的氣息撲面涌入肺腑,凜冽而飽滿,大地吐納出的最深沉的生命氣息,令心神為之一洗。 舉目望去,天地如新浴。遠山褪去了雨霧的朦朧面紗,群峰青黛,脈絡清晰得仿佛造物主剛剛重新勾勒過;山巔積雪在澄澈陽光的照耀下,反射出圣潔而銳利的銀光,如神祇遺落的冠冕。山脊柔和的曲線被陽光細致描摹,光影在其間流動、博弈,山體便有了呼吸般的起伏。 生命在藍得讓人心悸的幕布上重新登場,各自從容,各安其所。近處草甸吸飽了瓊漿,綠意濃郁得如同要滴落下來,每一片草葉都擎著晶瑩的水珠,在微風中輕顫,將陽光細細切分,折射出細碎躍動的七彩星芒。不知名的野花仿佛驟然蘇醒,紫的、黃的,在草浪間爭先恐后地探出頭來,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怯與喜悅。這萬朵青山仿佛在此刻完成了對自身最徹底的濯洗與更新。 或許,這世間所有的喧囂與浮躁,終會被一場雨帶走,而那些沉淀下來的,是青山的骨、草木的魂,是歷經洗練后愈發清晰的本心。而后塵盡光生處,不只是天地的新生,更是每個穿過風雨的人,眼中重新亮起的、對世界最純粹的熱忱。 復提筆,天地一片澄澈,唯有大美無言,而萬物皆在光中自證其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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